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導(dǎo)讀武志紅l是我的壹位來訪者,最初,她來找我,是因?yàn)樗呐畠簥檴櫜荒苋ド嫌變簣@,只要去,她就會生病,有時會病得很厲害。為什么非要上幼兒園呢?那時,我反問她,你是否理解女兒生病的意義呢?l其實(shí)明白,女兒壹上幼兒園就生病,含義很簡單,就是不想去上學(xué)。但為什么不想去呢?經(jīng)過探討,她最后理解,是女兒很缺乏安全感,很害怕與媽媽分離。理解到這壹步后,她決定...
武志紅
l是我的壹位來訪者,最初,她來找我,是因?yàn)樗呐畠簥檴櫜荒苋ド嫌變簣@,只要去,她就會生病,有時會病得很厲害。
為什么非要上幼兒園呢?那時,我反問她,你是否理解女兒生病的意義呢?
l其實(shí)明白,女兒壹上幼兒園就生病,含義很簡單,就是不想去上學(xué)。
但為什么不想去呢?經(jīng)過探討,她最后理解,是女兒很缺乏安全感,很害怕與媽媽分離。
理解到這壹步后,她決定,干脆不送女兒去幼兒園了,就在家里待著吧,這壹段時間,她要好好陪陪女兒。以前,她從來沒有認(rèn)真陪女兒的概念,她是壹個工作狂,主要精力都投入到工作上了。
這壹段時間不長,也就半年,半年后的現(xiàn)在,姍姍就該讀小學(xué)了。
媽媽對不起你
這次,姍姍還是有點(diǎn)不愿意去學(xué)校,但l對女兒說,這次不壹樣,你壹定要讀下去,雖然媽媽尊重你的各種感受,也愿意去傾聽了解你。
姍姍堅(jiān)持讀了下去,但兩個星期后,l發(fā)現(xiàn)了問題,她看到,女兒原來好端端的指甲,全被咬沒了,不光凸出來的指甲被咬掉了,甚至還咬到了與肉相連的部分指甲,而且有幾個手指還流了血。
看到這些,l非常焦慮,尤其是看到女兒在家咬手指時,她會焦躁到極點(diǎn)。
終于,有壹個晚上,在女兒做完作業(yè)后,她對女兒說,跟媽媽到臥室來,媽媽有些事情想和你談。
到臥室后,姍姍有點(diǎn)緊張地問,是不是我做作業(yè)太慢,媽媽生氣了。
l說,不是,不關(guān)作業(yè)的事,是另外的事,并且,媽媽是攢了很多勇氣才決定和你說的。
說完這些話后,l還補(bǔ)充說,媽媽要說的事,你可能會很不舒服。
姍姍沒有吱聲,但她看著媽媽的眼睛,有點(diǎn)嚴(yán)肅,也有些期待。
l問女兒,你看隔壁家的小baby,她還不到壹?xì)q大,她有時候會抓大人的頭發(fā),咬大人的胳膊,你也挨過這些,你是怎么做的,大人們又是怎么做的?
姍姍想了想說,她很小喔,不懂什么,我們都不和她計(jì)較的,只是將她的手或嘴巴擋開,然后很耐心地對她說,這樣做是不對的,我會疼的。
是的,l說,她這樣做時,我們都很有耐心,可是你是壹個小baby時,沒有這樣的運(yùn)氣。
說到這兒,l的眼淚流了下來。她接著說,你這么大的時候,也會對媽媽這樣做,可是媽媽沒有耐心,媽媽會打你,訓(xùn)斥你,有時會把你打得很疼。
聽到這些話,姍姍沉默了,壹會兒,眼睛紅了起來,有淚水流下來,她帶著哭腔質(zhì)問媽媽,你這樣對壹個小baby?!
是,媽媽是這樣做的,l說,對不起,這樣的事情,媽媽說了,你也許會難過,可媽媽覺得,得讓你知道,你被媽媽這樣對待過,媽媽錯了,對不起。
姍姍再沒多說壹句話,她只是抽泣,看得出,她非常難過。
但后來,她再沒咬她的指甲,又過了壹個多星期后,l看到,女兒10個手指上重新長出了整齊的指甲。
原生感覺都很美
l對我說,她在我壹篇文章上看過,說咬指甲是在壓抑自己的攻擊性。指甲和牙齒,是我們身體表層最尖銳的東西,尤其對小孩而言,它們是最有力的攻擊與防御的武器,但是,假若小孩們發(fā)現(xiàn),如果他們的攻擊甚至防御,都會帶來更嚴(yán)重的懲罰,那么他們就會去壓抑自己的憤怒,把指甲咬到即是這樣的含義。
我這篇文章,l當(dāng)時看過就忘掉了,只是在看女兒光禿禿的指頭時,她壹下子想起了這個觀點(diǎn),也幾乎同時想起女兒小時候自己是如何懲罰她的各種攻擊行為的,那壹刻,她無比愧疚。
不過,她對女兒說“對不起”,完全沒有要女兒原諒的意思,她只是在表達(dá)愧疚,甚至,她心里還想對女兒說,不必原諒媽媽,這不必原諒。
很有意思的是,姍姍也完全沒有原諒的意思,她當(dāng)時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悲傷中,并沒有像大人壹樣說“沒關(guān)系”“我原諒你”等話語。
講這件事的過程中,l很難過,眼淚唰唰地流下來,但我覺得很感動也很舒服,有壹種感嘆——這真美。這讓我想起,生命中有壹些時刻,當(dāng)我聆聽到壹個人全然真誠、不帶壹點(diǎn)修飾地講自己的感受時,無論那感受是什么,也無論那事件是什么,都是非常美的。
這就是德國家庭治療大師所說的原生感覺與派生感覺的區(qū)別。原生感覺,即事件發(fā)生時那最初產(chǎn)生的感受,而派生感覺,即是為了逃避原生感覺而發(fā)展出的種種感受。
譬如在這壹事件中,l的原生感覺主要是愧疚。當(dāng)她講給我聽時,壹旦摻雜了壹些目的,譬如擔(dān)心我譴責(zé)她,或希望我同情她,那她就會修飾她的感受,好達(dá)到這些目的,而這些修飾出來的感受即是派生感覺。
同樣的道理,假若她講給女兒聽時,先有了希望女兒原諒她的目的,那么她也會因?yàn)檫@個目的而自覺不自覺地修飾她的感受,那這也是派生感覺。
有了派生感覺的參與,事情就會顯得不那么自然,而如果純?nèi)皇潜砺对杏X的話,那就會無比流暢。作為聽者,我會被深深打動,而作為當(dāng)事人,l和女兒都會自然得到很好的療愈。
結(jié)果也顯示了這壹點(diǎn),姍姍再也不咬指甲了。
真正問題的媽媽就是好媽媽
對于每個人而言,媽媽都是最重要的。這個重要是雙重性的,壹方面,媽媽的愛是我們內(nèi)心幸福與健康的基石,另壹方面,媽媽的非愛行為,也常常是我們內(nèi)心痛苦的源頭。
兒童的心理發(fā)展在5歲前大致可以分為叁個階段:0~1.5歲,這期間的主題是安全與信任;1.5歲~3歲,這壹段時間的主題是依賴與自由;3~5歲,這就是弗洛伊德所說的俄狄浦斯期,即男孩戀母期與女孩戀父期,這壹段時間的主題是性與愛的平衡。
在咨詢中我發(fā)現(xiàn),婚姻與性方面的問題,常??梢詺w到3~5歲的俄狄浦斯情結(jié)上來。但是,假若0~3歲有嚴(yán)重問題,那么心理就發(fā)展不到這壹步。
例如,我壹個來訪者決定離婚,我讓她先列壹下這個婚姻的缺點(diǎn),她列了伍陸條,我再讓她列壹下這個婚姻的優(yōu)點(diǎn),她列了叁肆條。但奇異的是,婚姻的優(yōu)點(diǎn)也即婚姻的缺點(diǎn),它們完全是壹回事。缺點(diǎn)可以是這個男人不優(yōu)秀,而優(yōu)點(diǎn)也是這個男人不優(yōu)秀,因?yàn)樗粌?yōu)秀,所以她覺得安全。
假若壹個小孩的心理順利度過0~3歲,那么他就有了最基本的安全感與信任感,他就會尋求優(yōu)秀與卓越,但假若卡在了0~3歲,他主要尋求的就是安全。
對于這位來訪者,因?yàn)榘踩惺撬饕獙で蟮模运x擇的伴侶會是不優(yōu)秀的,至少在她看來是不優(yōu)秀的,那樣壹來他對于其他女性就不夠有吸引力,她就不必太提心吊膽了。
但是,她現(xiàn)在又要因這個男人不優(yōu)秀而離婚,這又會如何呢?可以預(yù)料,如果她還是被卡在不安全感里,她仍然會再找壹個不優(yōu)秀的男人。
對于這樣的女性而言,她們的伴侶其實(shí)不是男人,而是女人。準(zhǔn)確而言,她們尋求的不是又壹個父親,而是又壹個母親。她們要通過這個“母親”而重新修童年沒有化解的情結(jié)。
l也有類似的問題,她對女兒小小的攻擊如此沒有耐心,可以預(yù)料,那也是因?yàn)樗?dāng)年也沒有那份幸運(yùn),她的母親也會很粗暴地對待她。實(shí)際上,她的母親要更粗暴壹些,并且,她的母親和父親都非常重男輕女,而她還有壹個弟弟,這使得她的童年堪稱悲慘。
在沒有接觸心理學(xué)之前,l說,她的脾氣很大,不光對女兒,對丈夫也是如此。此外,她還老覺得世界是灰暗的,好像她眼前蒙了壹層什么東西似的,讓她看不清,也讓她覺得與這個世界總是隔著壹段距離。
但讀到能觸動她的心理學(xué)文字后,她覺得,這層障礙壹下子變淡了,而現(xiàn)在這個障礙幾乎消失了,她覺得這個世界變得很清澈,還有壹些親切感。
要做到這壹點(diǎn),關(guān)鍵是,她是帶著心去讀這些文字的,她總是去看,這些文字中的道理或故事,與她有什么關(guān)系,當(dāng)這樣想時,這些文字就逐漸解開了她很多心結(jié)。
這首先是壹個自我療愈的過程,而她來找我的次數(shù),也極為有限,她找我就好像做壹個匯總似的,與我分享她某壹段時間的種種心得體會。
也許正是因?yàn)檫@壹點(diǎn),盡管她有悲慘的童年,但她卻可以療愈自己,也可以療愈女兒,而她對女兒的治療,效果絕對是最好的。
l說,她不覺得那對女兒是療愈,她只是在還債,她真的很愧疚。
在我看來,能這樣做,就是了不起的好媽媽了。我對好媽媽的定義,壹個很關(guān)鍵的內(nèi)容是,愿意看到自己的問題,并愿意承認(rèn)和改變,甚至,哪怕改變不了都可以。
媽媽,是壹個很偉大的稱號,也是壹個很艱難的稱號,要成為壹個好媽媽真不容易。